试论昆曲歌舞表演的本质

发布者: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:2009-03-10浏览次数:54

       王国维说:“戏曲者,谓以歌舞演故事也。古乐府中,如《焦仲卿妻》诗、《木兰辞》、《长恨歌》等,虽咏故事,而不被之歌舞,非戏曲也。《枳枝》、《菩萨蛮》之对,虽合歌舞,而不演故事,亦非戏曲也。”1“以歌舞演故事”是迄今为止,对于戏曲表演本质定义最准确、最简练、最生动的诠释。
       从“戏”与“曲”的文字学意义来考究,昆曲是最符合“以歌舞演故事”的这一概念。歌舞合一、唱做并重,是昆曲最为引人瞩目的表演风格。可谓“有声皆歌,无动不舞”2。俞振飞也说:“昆剧的特点主要是歌、舞、剧、技紧密地结合在一起,当然这也是中国戏曲的共同特点,不过昆剧对这方面的要求高。……昆曲一上台就得连唱带做,载歌载舞;在唱得时候,不仅要注意吐字行腔,就是手、眼、身、步,也都得随着唱腔的节奏,一举一动都要与一字一腔配合得非常紧密。”3在具体的舞台实践中,“歌”的形式是唱、念,“舞”的形式是做、打。唱、念、做、打是昆曲表演程式的四大分类,俗称“四功”。唱、念属于音乐范畴;做、打属于舞蹈范畴。唱、念以其音调和旋律,做、打以其动作和造型,共同用节奏作为联结、贯穿的链条,相互渗透,相互融合,又相互制约,构成一种有机综合的表演形式。
       就表演的技术层面而言,“唱”是歌唱,昆曲中完全不用歌唱的剧目几乎是没有的。“念”即念白,昆曲的念白不是生活语言的直白,而是运用音乐手法处理过的语言,富有音乐性、节奏感。唱、念要求演员具备良好的嗓音条件外,还必须熟练掌握昆曲演唱的基本原理,以期达到魏良辅倡导的“三绝”,即:字清(咬字清晰)、腔纯(强调纯正)、板正(节奏准确)。读不同的汉字时,口型、发音部位、发音方法等各不相同。古人以此为出发点,将“正五音”(喉、舌、齿、牙、唇五个发音部位),“清四呼”(开、齐、撮、合),“明四声”(平、上、去、入),“辨阴阳”(四声各分阴阳区分)作为昆曲演唱训练的初步。所谓“五音以四声为主,四声不得其宜,则五音废矣。平上去入,逐一考究,务得中正,如或苟且舛误,声调自乖,虽具绕梁,终不可取。”4可见,四声读音分明,再辅以正确的发音方法,便能在演唱中字正腔圆,声声入耳。同时,“一字之长,延至数息”昆曲,演唱时还将每一个字分解为头、腹、尾三部分,造成绵延舒缓的听觉效果。为使字音不致在分解的过程中模糊失真,应进一步学习出字收音、气息转换、节奏把握等高难度的技巧,以臻“字字轻圆,悉融入声中”,“令转换处无磊块”5,“徐必有节,神气一贯;徐疾有度,字句分明”的境界6,给人以发音吐字累如贯珠的感觉。此外,还必须深入理解“曲情”并将之贯穿于整个演唱过程中。以“曲情”统御、激发上述演唱技巧,方是演唱真谛。俞粟庐曾这样解释“曲情”:“大凡唱曲,须有曲情。曲情者,曲中之情节也。解明情节,知其意之所在,则唱出口时,俨然一种神情。问者是问,答者是答。悲者黯然销魂,不致反有喜色。欢者怡然自得,不致稍有瘁容。宛若其人自述其情,忘其为度曲,则启口之时,不求似而自合,此即曲情也。”
      与唱、念相辅相成的是“做”和“打”。“做”指做功,即各种舞蹈化的表演动作,包括神情、意态、身段、功架以及成套的独舞和群舞,乃至运用翎子、帽翅、水袖等物质材料创造的特技。“打”是武艺、竞技和战斗场面的艺术表现,是武术、杂技的舞蹈化。就“舞”的技术层面而言,它们包括了“五法”——手、眼、身、步、法,即肢体的五种动作程式。其中的“手”专指掌、拳、手指动作的形式规范,掌有掌式(如佛手掌),拳有拳式(如勒马拳),手有手式(如云手)、指式(如兰花指)等等;“眼”专指眼神的应用程式,如羞眼、怒眼、惊眼、媚眼、醉眼、转眼等等;“身”专指各种身段谱式,除了肢体动作,还包括利用服饰、道具形成的表演程式,如各种袖式、髯式、盔式、翎式、扇式、鞭式、帚式等等;“步”专指各种步式,如各个行当的台步、跪步、碎步、上下楼步、圆场,以及一些特殊的步法,如:鬼步、鹤步、瘸步、蟹行步、雀步、矮子步、蝎子步、商羊步等等;“法”强调的是意念和精神,各类技术程式还需要意念的统摄和精神的支撑,所谓神形兼备,否则缺乏精、气、神的形体动作必然不可能进入表演的艺术层面。
手、眼、身、步、法是“做”和“打”的基础。在规定情景中,“五法”和“四功”一样,都必须超越其技术层面,才能成为综合艺术的组成部分。例如《宝剑记·夜奔》共有六十多句唱词,几乎每句唱词都有身段动作,通过图解曲词表情达意成了该折表演的一大特色。演员演唱整套北曲【新水令】,配合翻身、劈叉、飞脚、旋子、卧鱼等一系列繁难的舞蹈身段,把林冲夜奔梁山途中,“生逼做叛国红巾,做了背主黄巢”的痛苦失落,“专心投水浒,回首望天朝”的内心矛盾等极其复杂的感情变化,与“昏惨餐云迷雾罩,忽喇喇风吹叶落,震山林声声虎啸,绕溪涧哀哀猿叫”等带着情感色彩的景物,表达得层次分明,淋漓尽致。又如《义侠记·游街》中的武大郎以步式诸称。因其系侏儒,演员须把双腿蜷缩在裙内做各种动作,借此模仿武大郎的身形,俗称“矮子步”、“蜘蛛形”。同时,还为他安排了一套“矮子拳”——包括矮飞脚、矮虎跳,以及双抖袖、双折袖等特殊身段,以丑角的行当表演了滑稽、幽默,很好的刻画了人物形象。
       “做”指做功,即各种舞蹈化的表演动作,包括神情、意态、身段、功架以及成套的独舞和群舞,乃至运用翎子、帽翅、水袖等物质材料创造的特技。“打”是武艺、竞技和战斗场面的艺术表现,是武术、杂技的舞蹈化。因此,唱、念属于音乐范畴;做、打属于舞蹈范畴。唱、念以其音调和旋律,做、打以其动作和造型,共同用节奏作为联结、贯穿的链条,相互渗透,相互融合,又相互制约,构成一种有机综合的表演形式。
       对于昆曲来说,谁人演唱并不重要。因为任何一个歌者必须遵循已有的词曲格式和旋律。同时,昆曲不只是单纯地歌唱,更需要通过舞姿来配合词曲的演唱,表现情节,完成故事。昆曲先天具备了音乐曲调上的优势,以及曲的流畅性和连贯性。由此更能在舞蹈的表现上和舞与曲的彼此衬托上得以强化、发展,再加之以曲的节奏和韵律感,要求舞台上的演唱必须以相应的舞姿与其配合,方使歌与舞两者水乳交融,相得益彰。这种载歌载舞的舞台语言——使用音乐化、舞蹈化了的言语动作和形体动作,达到抒发宣泄情感、塑造人物形象的目的,则是昆曲表演艺术日臻成熟的标志。
       作为歌舞型的戏剧体制,昆曲有唱功戏,有做功戏,也有唱念不多、重在跌扑翻打的全武行戏。尽管风格多样,总体精神仍是歌与舞的和谐表演,两擅其胜。一方面,是适应了抒情性和动作性都很强的演出场子的需要,创造出许多抒情舞蹈表演,成为许多单折抒情歌舞剧的主要表演手段,例如《宝剑记·夜奔》、《牡丹亭·惊梦》、《西川图·花荡》、《东窗事犯·扫秦》等。另一方面,适应叙事写景的演出场子的需要,创造出许多偏重于描写性的舞蹈表演,与“戏“配合,构成许多故事性较强的的折子戏,这类剧目有《连环记·问探》、《虎囊弹·山亭》、《荆钗记·上路》、《西游记·胖姑》等等。
        如果进一步地分析,可以发现在整个进程之中,从开始到收束,无不包含着“点”(起和结)、“线”(进程)、“角”(角度和转折、顿挫)和“面”(传统称之为场形,相当于现在的调度)的诸般要素。将之进行正确和巧妙的综合,即可构成一个完整、优美的“体”,也就是它的外形动作的结构之美的具体化。这个结构,必须讲究均衡对称,同时又是变化多端的。试看:在仅有一个人物表演的“独角戏”中,如《孽海记·思凡》、《疗妒羹·题曲》、《牡丹亭·拾画叫画》等,举手投足,翩然起舞,处处体现着点、线、角、面、体的完整性。同时,更重要的是显示了动静、刚柔、张弛、繁简、浓淡等种种变化。再如“对头戏”(两个人物的对舞,如《玉簪记·琴挑》、《长生殿·惊变》、《千钟禄·八阳》等),“三脚撑戏”(三个人物的合舞,如《雷峰塔·断桥》、《荆钗记·见娘》、《青冢记·出塞》等),以及大场面的群舞,如《八仙过海》、《浣纱记·打围》、《天下乐·嫁妹》等,更是有着分合、向背、进退、上下、高低、快慢等众多样式。
     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,由于昆曲文辞深奥典雅,因而配合唱腔的舞蹈动作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解释的作用。演员运用虚拟的身段描摹客观景物形象,并在这种创造中观照自己,形成情景交融的自我感觉,将人物的主观情感同客观景物融为一体。这种独特的时空意识与虚拟手法的结合,不但充分发挥了舞台的空间表现力,而且使写景与写情、写人同步完成,最终体现出特定环境中活动着的人的精神面貌。例如《牡丹亭·游园》中,当唱到“没揣菱花,偷人半面”时,演员移步向前,左手扶桌,右手后翻水袖上举,眼视镜中之影。随后踏步后靠,再看侍女所持镜中身影,如是者三次。既表现出杜丽娘娇柔无力对镜梳妆的美态,更演绎曲词中无尽含义,丰富了视觉美感。
      总之,载歌载舞乃是昆曲的本质。在音乐曲调的引导下,歌声与舞蹈彼此衬垫,两者共同展现整个艺术表演的过程。台下的观众与其说是品词听曲,不如说是欣赏一段别具神韵的歌舞乐曲的浑成表演。在一段段流畅舒展,或是婀娜多姿,或为神采飘逸的舞蹈中,伴随着俊词雅乐,人们欣赏到的是集文辞、声腔、舞蹈为一体的艺术。一言以蔽之,昆曲之唱,乃舞之唱;昆曲之舞,乃唱之舞。
参引书目:
1:王国维《宋元戏曲考》,《王国维戏曲论文集》,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年版。
2:齐如山《齐如山说戏》,辽宁教育出版社1985年10月。
3:俞振飞《昆剧艺术摭谈》,《俞振飞艺术论集》,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。
4:明·魏良辅《南词引证》,《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》,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
5:明·王骥德《曲律》,《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》,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。
6:清·徐大椿《乐府传声》,《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》,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。
7:俞宗海《度曲刍言》,《粟庐曲谱》(俞振飞辑订),1953年香港自印本。